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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身有千千劫(全)-15
十五
卫子璇呆呆地看着大哥的反常行径,似乎又回到了半年多之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卫子卿,浑身被自己淋得要湿透了,躲去他的房间,回避月娘周身那
媚人的空气。
卫子璇真想回到那一晚,就算要用他的命去换,他也愿意。
醉红楼不再是他的温柔乡,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只有月娘。
卫子卿喝干了壶中的酒,喘着气将酒壶扔在地上。
手肘撑着圆桌边缘,手掌抚摸着眉心越来越明显的那个川字。
这个川字,已经跟他多久了?
似乎自从月娘离开了卫府,这川字便出现在他的眉心。
他与卫子璇不同。
卫子璇对月娘的思念,是常常挂在脸上,放在嘴边。
可卫子卿,他只能隐忍,只能自己吞下满心的忧烦。
自小他就是长子,他不论做什么,都要比兄弟更稳重。
于是那些烦恼,那些思念,那些担忧,就占据了他的眉心,幻化成抹不掉的
川字。
可有时候,他宁愿也可以像卫子璇那样。
可以放肆一场,可以放声大笑,也可以怒发冲冠。
或许那样,他会比现在好受的多。
「子璇,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卫子卿长吸一口气说道。
他知道,他将要说的事,必然会引起卫子璇强烈的反应。
「说啊!」卫子璇也坐下来,他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春生,他……他的尸体,找到了。」卫子卿终于肯转过脸来,面对着卫
子璇说道。
「什么!他——死了?!怎么死的?在哪找到的尸首?看上去死了多久?月
娘呢?月儿呢?她——找到了吗?」
卫子璇果然像卫子卿所想的那样,他盯着大哥的眼睛,一连串地发问。
「应该死了三个月以上了,就在京郊的兔儿山。据仵作说,他死得很惨,是
被一根铁丝活活勒死的。在他尸体不远处,找到了他的衣服,还有一些女人的衣
服碎片。我看过了,那确实就是月儿失踪那天所穿的衣服。那上面有她绣的花样,
她的手艺,我认得的,错不了。」
卫子卿心乱如麻,顿了顿,又接着说:「月儿,看来吃了很多苦。那个王春
生,应该是刻意复仇来的。我现在不敢想,月儿在他手中,会多么受罪。不过—
—她没有在那里被发现,应该还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证明,证明她,应该还活着。」
卫子璇将一双拳头攥得骨节直响。
他不曾目睹,也能猜想到月娘凄楚的目光;
他不曾耳闻,也能揣测出月娘无助的悲鸣。
此时他连自己也恨,想到自己当初为了得到月娘,也曾强迫过她。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之前的自己,是怎样地伤害过她。
可王春生不死也死了,他连个报复的对象都没有,他就只能将拳头砸在墙上
泄愤。
「可惜……他死了!我真恨不能,将之千刀万剐!大哥,你说,月娘,她…
…她真地能平安无事么?」卫子璇回过头来,咬着牙,眼睛都泛红了。
「稍安勿躁,子璇,如果我判断无误,月娘大概不会有危险。最大的可能和
线索,仍在福王世子,朱由菘的身上。只可惜,他是世子,位高权重,我们无法
接近他,也很难去查访。只不过……就算月娘真地被证实在世子府,我们又如何
能把她解救出来?那朱由菘,也是个贪淫好色之人。」
卫子卿抚弄着眉间的川字,越说越觉得无奈。
原本以为月娘会被拐卖到某间青楼。
如果是那样,最多花些银子,还可以把她找回来。
可现在,竟是连银子也解决不了了。
那朱由菘,怎会在乎那一点钱?
卫家有钱不假,可福王世子的财力,只会更雄厚。
「难道,难道没有可能,月儿,是被一群山匪劫去了吗?否则,王春生又怎
会死的那么惨?那岂是寻常人杀人的手段?」卫子璇提出更多的可能性。
「呵,若是那样,倒还更好些。官府和我,都曾私下去访查过。几个月前,
有个猎户在兔儿山脚下,莫名地捡到了一辆无主的马车。他见没人,便把那马车
牵回了家。那马车,正是我们卫府的,也就是王春生带走月娘时驾走的那一辆。
试想若是山匪犯案,事后又怎么会把那马车留在现场?必定会顺手牵羊。王春生
死得的确不寻常,排除了山匪作案,那么唯一的可能,也就只有官家的人,才能
有那么狠的手段。这世道,官家与土匪,又有什么不同?子璇,若真地是朱由菘,
我们恐怕……」
卫子卿拍拍兄弟的肩膀,觉得很多话也说不下去了。
卫子璇一向不觉得,世间有什么事是困难的。
他一早就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知道人世的险阻。
但这一次,对手是比他们卫家财势更强的朱由菘,他便骄傲不起来了。
「你也别太难过,毕竟,我也只是猜想。事实未必像我说得这般无法可想,
也没准,没准月儿已经逃脱了。只是暂时无法通知我们。」卫子卿看着兄弟颓丧
的模样,看着他一脸的棱角,突然间失去了往日那种神采,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可他们两个心中都有数。这话,就是在自欺欺人。
几个月过去了,月娘如果真地逃出生天,又怎么会一点消息都不给他们?
「难道说——我们真地,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了她?」卫子璇喃喃地说着,
心里一片空白。
月娘在朱由菘的世子府里。这种可能,已经一勺一勺地,挖空了他内心一直
以来存续的希望。
「不见得。现在,我们应该想个办法,找出件稀世珍宝。朱由菘在他的世子
府里,豢养了大批美女。或者月儿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据说他还有一大
爱好,就是珍爱古玩。就这一点,我们还有希望的。」卫子卿表面故作轻松地说
着,但究竟会否奏效,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是啊,我们还可以透过一些朋友,或者可以去世子府拜会朱由菘。如果月
儿真地在那儿,我们再想办法……」卫子璇眼睛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卫子卿点点头,不忍打断兄弟的美梦。
两人心里都明白,事情比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更复杂更困难。
但这时谁也不想去戳破这个谎言,他们要留一些希望在彼此心里,否则以后
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对了,那春生娘,大哥你不是派人去他们老家找过吗?她还在吗?」卫子
璇突然想到了那个疯女人。
「找了,这次发现王春生的尸体之后,我派人又去找她,让她来认尸。只是,
那尸体早已败坏,现今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可她自从那次上京之后,便没有再回
去过。很有可能,她也在世子府。而且情况也许不妙。王春生明明已经死了,可
朱由菘竟说他还活着。真想不到,堂堂的世子,竟会用这样的谎言,去欺蒙一个
女人。」卫子卿皱皱眉答道。
「大明有这样的王爷,恐怕……」卫子璇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可还不等不说
完,卫子卿就马上捂住了他的口。
「别胡说。这里常有锦衣卫东西厂的爪牙,若被他们听到,就地便可以定我
们一个谋逆和大不敬的罪名。」卫子卿贴着兄弟的耳朵低声警告着。
卫子璇点点头,示意他已经知道轻重。
卫子卿刚刚放开手,外面楼下大厅里便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兄弟俩赶忙正好衣冠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所有人,都从房里面滚出来!」一大群身穿锦衣卫华服,手持明晃晃
佩刀的侍卫,站满了醉红楼的大厅。
就连外面街上,也充斥了好多侍卫及官府衙役。
没人知道这阵势到底为了什么。
难道有什么重要的逃犯,被窝藏在这醉红楼中?
很多人喝个酩酊大醉,此时也被硬生生地架出房间。
更多人是提着裤子,掩着衣襟,头发散乱地从厢房中跑出来。
那些醉红楼的妓女们,早就见惯了风浪。
她们慵懒地打着呵欠,只是随手轻掩着衣襟,胸口露出大半截的丰乳也不以
为意。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就只是陪人睡觉而已,没有杀头的罪。
醉红楼的头牌馨汝,刚才也正被一个脑满肠肥的胖老头压在身下。
那老家伙在她身上拱了半天,哼哼唧唧地让她好不难受。
那么短短小小的肉棒,弄得她哭笑不得,还要装作很享受的样子,在他身下
婉转娇啼。
现在好了,她终于解脱了。
斜眼瞟着对面的卫氏兄弟,看着他们冷峻的脸,又想到他们过去曾在自己床
上,让自己真地欲仙欲死的能力,馨汝偷偷地抛给他们一个媚眼。
卫子璇和卫子卿看到这个媚眼,却来不及给她任何表情。
这是个多事之秋,这是个将倾危厦。
他们的月娘死活莫测,他们正为此而忧心;
凭空里又突然冒出这么多官府中人,更增添了他们内心的慌乱。
馨汝见他们并未领情,只得收回媚眼,心中又怨又爱。
她爱他们英俊的脸,爱他们一掷千金,爱他们在床上的那些手段。
她也恨他们的翻脸无情,不知道是受了哪个小婊子的蛊惑,竟对她视若无睹
起来。
馨汝在心里暗骂这些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婊子。
身后那个胖老头,被半露斩断了欲望,意犹未尽地在馨汝身后,掐着她弹性
十足的丰臀。
馨汝厌烦地一闪身,那粗短的手指头,便从屁股上滑开。
「爷,别闹了,你看这些人,多吓人呢。」馨汝虽然心里反感,却也不敢得
罪了这位邱爷。
他也是醉红楼的常客,是个大盐商。
家中什么都没有,但有的是金子银子。
而这醉红楼,只要有金子银子,就算他是只猴,妈妈也会对他毕恭毕敬笑逐
颜开。
「怕甚么,爷跟九千岁门下的尚书周应秋大人有些交情,不论有什么事,还
有爷担着呢。」邱兴禄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心里也知道跟东厂没理可讲。
到底还是县官不如现管,邱兴禄知道什么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所以他的手还是被迫安分下来,看看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说。
周应秋?不就是人们私下里说的那位,魏忠贤的爪牙之一,绰号十狗之一的
那个?
馨汝心里暗暗想着,嘴角轻轻一撇。
听到这名字,她对邱兴禄的反感更多了。
「呦——大人们,这是怎么啦?醉红楼一直都安分守己地做生意,怎么大人
们这么有空,突然间大驾光临?醉红楼别的没有,就是有酒有姑娘,大爷们想玩,
随时都可以来,但别动刀动枪的,看把咱们的客人吓着!」
醉红楼的老鸨吴月霞,从楼上登登几步跑下去。
用她早就练就的假笑,挥舞着她艳红色的丝巾。
她是多年的妓女熬成的老鸨,早年也是京城的名妓。
只是经过了这些年,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早已变得臃肿,
那曾经迷惑了多少男人的脸蛋,也早已松垮下来。
敷在脸上凸出一层的胭脂水粉,不安分地被皱纹挤来挤去,诉说着美人迟暮
的悲哀和尴尬。
「吴妈妈,这一次,咱们可没酒可喝,也没情面好讲了。」东厂番子头领冷
冷地看着吴月霞说道。
他那种冰冷的表情,让吴月霞从心里都凉了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能让面前这嗜钱如命的东厂小头目不苟言笑?
「宣——!」一声尖细的嗓音从门外响起,随之走入一个身着黑衣披着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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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捧着一方黄色丝帛卷轴,疾步步入一楼大厅正中。
所有人看到这架势,都连忙跪下迎旨,也知道宫里是出大事了。
卫子卿和卫子璇混在人堆里,也跪下听旨。
那太监用着尖刻高亢的嗓音,宣布了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死讯。
新皇帝已在灵前继位,就是朱由校的同父异母兄弟,信王朱由检。
并说皇帝体恤人民,大丧期间,举国百姓禁止娱乐,为期仅二十七天。
吴月霞心里一直叫苦,二十七天,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错过了!
只是她是在人间打滚已久的人,知道此时她该如何表现。
于是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为素未谋面的木匠皇帝哭起
丧来。
一众嫖客和妓女们,看到老鸨的这个架势,知道他们表示忠君爱国的关键时
刻也到了。
四周有那么多虎狼般彪悍的东厂卫士,谁敢不哭?不哭,难道对圣上有何怨
怼?
于是大家扯开嗓子哭,哭得撕心裂肺,口中纷纷说着,大明天子如何地天纵
英明又英年早逝。
卫子璇跪在人堆里,捂着嘴一个劲想笑。
他从未看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从未听过这么滑稽的事。
太监尖刻的嗓音和妓女嫖客们的干嚎,竟形成那样一种独特的乐子。
卫子卿也觉得好笑,可这时谁敢笑,难道不要命了吗?
于是他悄悄地,用手使劲去掐卫子璇的大腿。
卫子璇明白哥哥的意思,可他实在是忍不住。
只好强忍着大腿上传来的剧痛,捂着嘴使劲地憋着笑意。
到了最后,他满脸胀得通红,不断地拿拳头捶着地板,连眼泪都憋出来了。
乍看之下,谁都会觉得,这个年轻人对死去的皇帝感情很深。
终于,那宣诏的太监,拿手背拭了拭没有半滴泪水的眼角,叹口长气说道:
「罢了罢了。这里所有人都回家去吧。」
大家纷纷站起身,回包间去拿自己的衣服和行李。
很多没有发泄完欲望,便被这事弄得败兴而归的嫖客们,从心里偷偷地骂着
娘。
这短命皇帝,怎么偏偏赶上今天死?
他若晚死个一时半刻,自己也不至于白白地搭上银子,又没有真地得到痛快。
馨汝晃悠悠地轻移至两兄弟身前,看着一脸是泪的卫子璇。
又回头打量一下其它人,没有人在注意他们。
于是偷偷笑了一下说道:「两位卫爷,馨汝可还等着伺候你们呢。」
看看两人都没答话,馨汝主动更走近些,装作擦身而过的样子,用饱满的胸
脯,蹭着卫子璇的手臂。
「你呀,什么事都敢笑。」说罢,爱恨交织地,又用胸脯重重压了一下他的
胳膊,便扭扭身回房了。
卫子卿有点埋怨地看了兄弟一眼。
好在这馨汝并不坏,否则的话,此时他们哪还有命站在这里?
于是他赶忙拉拉兄弟的袖子,示意他赶紧跟他回家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四更天了。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大亮了。
卫子璇与卫子卿并排骑在马上,想到刚才的情形,两人仍是不敢大笑。
东厂锦衣卫如同人的影子,不一定什么时候,从哪个地方钻出来,定你一个
活不下去的罪名。
好容易到了家,发现有些家奴已经开始忙活了。
门前高悬的大红灯笼取了下来,换成了惨淡的白色。
到处都是一片凄风苦雨之色,家家户户都如丧考妣。
皇帝活着的时候,百姓大多数从未见过他,也不见得受过他半点恩惠。
只有死了之后,皇帝才真地与百姓亲如一家。
整个天下都为之披麻戴孝,可真正为他流泪的,又有几个呢?
在卫子卿和卫子璇的心里,皇帝的死,并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触动。
就像街边死了一只猫,阴沟里烂了一只老鼠。
但两个人同时为此联想到,朱由菘何时才会随着这日渐腐朽的大明朝一起败
灭?
当然,这句话,谁都不敢说。
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死,对于卫府来说,其实也很不讨好。
原因很简单,作为卫府当家人的卫夫人,她的生辰正好在所谓的国丧期间。
上头已经下达了禁制令,任何婚嫁仪式庆生喜宴,都必须退避三舍。
卫夫人平时的喜好不多,正如她一向严谨持家的风格。
可她就只锺爱一件,就是汤显祖写的戏。
尤其是那缠绵秾丽的牡丹亭,更是她心头所爱。
痴痴然进入那幻迷的爱情故事,卫夫人就忘了自己几岁,就有机会重温自己
对爱情的遐想。
所以接连好几年,她的生日,也都只是请了戏班来府里表演。
可今年,赶上了皇帝大丧,眼见着这戏也看不成了,总叫人有些意兴阑珊。
等吃过晚饭,晚辈们也一一给卫夫人叩了头祝过寿,卫老爷便叫着卫子卿和
卫子璇跟他去玩投壶。
单剩了府中的女人们百无聊赖,卫老爷的侧室夏兰就提议,大伙打打马吊,
免得早早回房也睡不着。
卫夫人本就为这日子听不了戏而厌烦,于是便爽快地接受了这建议。
她们两个加上媳妇李玉臻,还有夏兰所生的女儿卫子宁,正好凑够了四个人,
便围坐一桌玩了起来。
这夏兰本是卫夫人的贴身侍婢,作为嫁妆随着卫夫人嫁进卫府的。
后来也就顺理成章,被卫老爷收作妾室。也好为人丁不甚兴旺的卫家,再多
添几个儿女。
可夏兰的肚子偏不争气,只生下卫子宁这么一个女儿,便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以至于后来,再也生不出个一男半女了。
于是无论在什么方面,她都要永远仰望着卫夫人的鼻息,处处小心讨好着。
好在卫夫人一向把她视为自己的家奴,又不算是个善妒的女人。
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一直相安无事。
夏兰的女儿卫子宁,虽不是个男孩,但在卫府也是主子。
夏兰一直遗憾这女儿不是个儿子,将来嫁出去也是个外姓人,算不得卫家正
统。
因此一面使劲心疼着她宠溺着她,一面又不自觉地,把她当成儿子一般来教
养。
也是这卫子宁天性所致,自小也就喜欢男孩子那套玩意,总追着两个哥哥的
屁股后面。
只可惜,卫子卿和卫子璇毕竟与她隔了肚皮,不是一母所生。
又不屑跟个妹妹混在一起,因此总是想办法把她甩掉。
所以这卫子宁只好每天跟着夏兰,或者跟着大娘在一起,听她们说说家常,
也总跟着卫夫人看戏。
她天性聪颖,对于自己看过的东西几乎是过目不忘。
于是那出《牡丹亭》,她看了几次,便会整段整段地唱了。
只是朦胧之中,对于那男女情爱,卫子宁却有着与一般女子不同的见解。
相对于小生柳梦梅,她倒更喜爱那个轰轰烈烈为爱而死,又为爱而生的女子
杜丽娘。
因此便时常把自己想象成那柳梦梅,在心里与杜丽娘爱了一场又一场。
只是卫夫人持家有方,对府中女子的管教更为严谨。
于是这卫子宁,长到了十八岁,所接触的男子,也不过是父亲兄长,以及家
中那些奴仆们。
至于人间情爱,她只是懵懂地向往,却没有任何机会付诸实践。
就这样,这四个出身个性都不一样的女人,便自成一国地玩起了马吊。
李玉臻并不精于此道,因此玩了一会儿,面前的筹码便已输得寥寥无几。
「玉臻,你也该胡两把嘛。小心回去子卿怨你输了家底。」卫夫人面前的筹
码已经堆成了小山,于是她心情大好,与李玉臻开起玩笑来。
李玉臻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娘,我在家时也只是看着我娘玩,对这个不
在行的。」
「是啊是啊,再者今儿是夫人您的生辰,纵然我们都输了家底,只要您高兴,
那也是应该的。」夏兰打着哈哈,再次找到了巴结夫人的机会。
「大娘,到底是向着儿媳妇嘛。您看我这,也输个底朝天了。也罢,干脆都
可着我来吧。待会儿我给大嫂放铳,让她胡一把,免得您心疼。」卫子宁虽然不
是卫夫人的亲生女,但在她身边久了,跟夫人的感情也很好。
加上性格开朗活泼,因而并不像夏兰那般处处小心。
她知道卫夫人的脾气,所以也放开了胆子与她玩笑。
卫夫人笑着,看看卫子宁说:「你呢,你就是被我惯坏了,那嘴也没个把门
的。这脾性倒不像个丫头,比你那两个哥哥还伶俐些。」
话音刚落,那边卫子宁便看出来,李玉臻就独缺一张二索。
她手中正好有张二索,于是毫不犹豫便打了出去。
「不管了,谁要谁拿去。」卫子宁嬉笑着说。
「那我——胡了。」李玉臻犹豫着,把手中的纸牌一撂,果然单胡一张二索
没错。
「大娘,您看,我可是说到做到了。您疼儿媳妇,我也得有眼力见,跟着疼
这好嫂子呢。」卫子宁痛快地把面前最后剩的那些筹码,都给了李玉臻。
「行了行了,输点钱就卖乖。大不了这月发月钱,大娘再补给你。」卫夫人
笑着把纸牌一推,伸个懒腰又说:「时辰也不早了,我也有点倦了。你们娘几个
正好住的不远,就结伴回去吧。」
卫府的奴仆们沾了主子的光,每年卫夫人生辰,都特许他们提早回房各忙各
的去,不必一直伺候着主子们。
于是夏兰卫子宁和李玉臻,三个人便提了两盏灯笼,走在后花园里,身边并
没有奴婢跟随。
行至一半,夏兰的房间便到了。卫子宁的闺房还要更远些,并不与她住在一
起。
于是她便挽着李玉臻的手,亲亲热热地送她回房,倒像是李玉臻的嫡亲妹子
一样。
李玉臻知道她是故意放铳让自己胡,对自己的态度又那么亲近,便对卫子宁
多了几分好感。
在这卫府里,她毕竟是个刚嫁进来不久的媳妇,家道又日渐败落。
难得这小姑倒不势利,并没有对自己有半点不敬。
这也算是她并不幸福的婚姻生活中,最值得开心和庆幸的事了。
「大嫂,其实说起来,咱俩的岁数都一样。若论生日,你还比我小几天呢。
只不过你嫁了我大哥,显得好像比我大似的。我问你,你说嫁人有意思吗?」卫
子宁一边小声问着,一边凑近了李玉臻。
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桂花胭脂膏的香气,让卫子宁很是喜欢。
李玉臻不自然地低着头,庆幸小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想了一下说道:「嫁人,哪里有什么有意思没意思?不管好还是不好,女子
终究还是得嫁人的。子宁,再过不久,你也一样会嫁人的。」
「我才不呢。说实话,大嫂,我觉得你嫁得就挺没意思。虽然他是我大哥,
我也得这么说。他呢,以前就流连妓院,现在也没见他改。皇上驾崩那天,他和
二哥就是从妓院一起回来的。留你一个人独守空房,跟没嫁又有什么区别?」
卫子宁攥紧了李玉臻的手,觉得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对她更是同情起来。
同情之中,又似乎多了一丝怜爱的感觉。
李玉臻平时都躲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卫子宁与她之间的来往也不多。
今天还是打了几圈马吊,才有机会对她说出这番话。
李玉臻的手抖了一下,觉得这个小姑像是说进了自己的心里。
她轻轻叹口气说道:「不管怎样,嫁了也就嫁了。或者世上的女子,都是这
样吧。稀里糊涂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卫子宁再度豪迈地说:「不怕,大嫂,若你不嫌弃,今后觉得委屈或者没意
思了,就来找我玩。这府中除了我娘和大娘,其它的都是些丫头大婶。你总是一
个人那么憋着,我都替你闷得慌。」
「怎么会?子宁,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李玉臻听惯了卫子卿的冷言冷语,
被卫子宁的热情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眼看着过去前面那片水榭假山,卫子卿的房间也就到了。
可当接近了那一大片假山石的时候,两人却隐约听到有些奇怪的声音飘过来。
「嗯……哦……爷……你真……再快些吧……嗯……」
李玉臻吓了一跳,她当然知道这样的声音代表什么。
她只是想不到,竟有人会这么大胆,以为大家都睡下了,便在这里行这男女
之事。
可她不爱多管闲事,拉着卫子宁就想绕个远路再回房,免得撞见这对野鸳鸯。
可那卫子宁从未经过男女之事,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虽然也知道那声音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好奇心还是让她忍不住徘徊不去。
于是她迅速吹熄了灯笼,以免那微弱的火光,惊散了假山后面的男女。
她伏在李玉臻耳朵上小声说:「大嫂,别走呀。咱们看看是谁也好。来——」
说着,便拽着李玉臻,悄悄接近了那声音的来源。
两个人穿的都是千层缎子绣鞋,踩在那石子甬道上,如猫一般轻灵无声。
终于靠近了那最大的假山石,两人伏在石堆后面,借着一点点月光,看到了
那对偷情的男女。
怎么会是他们?!
李玉臻没想到,下面假山石头窝里的那个低声浪叫的女子,竟是丫头小翠。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即便只有个背影对着她,她也看得出,那就是自己的丈
夫卫子卿!
他和那个小翠,怎么会厮混在一起!
「爷,唔……这要命的东西,太大了……塞得……唔……我……又好受,又
难过……」小翠的一双手,紧紧捉住背后的假山石,闭着眼睛晃着头,头发都松
开散落着,搭在背后的假山石上。
她胸前的衣襟大开,露出一对翘翘的小乳房。
卫子卿的大手和嘴巴,就轮流地在那对小乳房上游走。
再看小翠裙衫下的裤子,被褪到了脚踝处。
裙衫被掖在腰带里,即便在这么昏暗的月色下,从斜侧面看过去,小翠腿间
那撮黑色,还是刺痛了李玉臻的眼睛。
而卫子卿那根巨大的肉棒,便在小翠腿间的那个幽穴中奋力挺进,再奋力抽
出。
将小翠的身子操得如同风中柳枝,口中的低吟和告饶的浪叫声不绝于耳。
「爷……不行了……小翠……再这样操,就死了……」小翠上气不接下气地
说着,身体里不断涌动着的高潮,让她的嗓子也哑了,浑身都要散了一般。
卫子卿却只是更紧地拥住小翠的腰,只是喘息着,什么都不说。
更用力地抬住她的半边屁股,那肉棒却始终不知疲倦地,在小翠体内进出。
卫子卿今夜喝多了些酒,心情又很郁闷。
跟父亲和兄弟玩了一会儿投壶,便借口尿遁出来走走透透气。
在这后园子里,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就看到远处有个女子,闪身躲进了假
山石中。
卫府的下人们,此时都已经睡下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靠过去,越走越近,就发觉越不对劲。
这婢子喘息的声音,竟如同女人春情泛滥时的情形。
而当他看到她的样子,她咬着唇抑制声音的,那种既痛苦又愉悦的表情;
再看到她的那只手,竟探入那裤子中耸动不止。
她的下身,就坐在那凸起的一块石头上,不断地扭着身子磨蹭着。
他就知道,这婢子,之所以晚上睡不着,原来是想男人了。
她,不就正是那个小翠。
曾经那么近地,亲眼目睹过李玉臻发情样子的丫头。
「你在干什么。」卫子卿的声音,让小翠突然间头皮都麻了。
她的手就停止在两腿间不敢再动,那里早已是湿湿的一片。
等她回过神来,卫子卿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大公子……奴婢……奴婢……」小翠满脸通红,又无从解释,只好跪在卫
子卿的影子下面瑟瑟发抖。
她心知不妙,如果被夫人知道,她就会被赶出卫府。
如果再背上这个淫妇的名,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不敢了……大公子……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别告诉夫人。求您了……」
小翠低泣着,生怕大公子揪着她去见夫人。
卫子卿看着小翠六神无主的模样,自然就想到了当初的月娘。
她也曾经这样惊惶过,自己最初抱她回房的时候,也曾经过这样的一片水榭
假山。
现在,什么都没变,只是月娘不见了。
他头痛欲裂,听着小翠的哭声,就像是听到月娘的悲泣。
那个让他疯狂的月娘,那个让他忘记了自己是卫府公子的月娘,那个一去不
复返的月娘,都在他眼前转着,晃着。
她即便不在这里,她的影子她的魂,也还在继续勾着他,让他心神不宁。
他不堪忍受那样的折磨,不想再听到像月娘一般无助的哭声。
于是他一把拽起小翠,搜到她的嘴唇便吻了下去!
他带着浓重酒气的吻,吓呆了小翠。
她经不起这样的惊吓,几乎整个瘫软在他的怀中。
她没有半点反抗的意识,她甚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大公子平时对她甚至不曾多看过一眼,可就在今晚,他竟像一个深情的恋人
一样狂吻她。
很快,他的大手便扯开了小翠的前襟,探入她的衣服,揉弄着那对并不丰满
的椒乳。
紧接着,那大手又撩起她的裙摆,掖在腰带中。
把她本已松脱的裤子,又用力向下扯落更多。
小翠也醉了,茫了。
那天她见到李玉臻的样子,回去后便经常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不了解那是什么滋味,她只觉得李玉臻那样做,似乎很快乐。
可身边躺着其它的侍女,她不敢尝试。
于是她趁着夜色跑出来,本以为不可能有人发觉,偏又被大公子所见。
她一身的欲望并不是自然消退的,而是被吓退的。
经由卫子卿没头没脑的一顿撩拨,那些热力又渐渐从小腹升腾起来。
他大手碰过的那些地方,都好热,好痒。
下身那处幽穴,更是让她悸动不已。
随便吧,随便他怎样,她只想有人帮她把一身的欲火泄出去。
再说他是大公子,这府中又有哪一个丫头不想搭上他?
月娘莫名地出了府,他身边只有一个不受宠的李玉臻。
若她能顶上月娘的位置,又有什么不好?
于是小翠任由他给自己宽衣解带,任由他的手指划过她的乳头,又滑入她的
幽穴。
那指头比她自己的粗长很多,几乎一下子便插入了她的灵魂。
她的身体深处在叫嚣着,让他进入的更多,她需要的更多。
于是她娇喘着,扭动着难耐的身躯,开始用唇舌去回应他的狂吻。
卫子卿一半清醒,一半又如堕迷雾。
这情形多熟悉,这感觉多迷醉。
当初月娘就是这样回应着他,紧紧抓着他,求他的一个吻,一个痛快的插入。
可他无论喝得多醉,头有多痛,也知道这女人不是月娘。
她只是一个替身,一个误闯到自己眼前的,春光乍泄的女人。
算他卑鄙也好,无耻也罢。
他只想借由她的躯壳,去怀念那个他心里的月娘。
于是他的手指,更深入地探寻小翠幽穴里的风景。
但只进入了一点点,他就遇见了阻碍。
他要捣碎那层阻碍,那样,她才更像他的月儿。
小翠于欢愉中,突然察觉到那种撕裂的疼痛,于是她想挣脱他。
她不知道,原来女子被破身的痛,竟是那么剧烈。
竟能让她一身燃烧的欲望,瞬间冷却下来,让她整个人都想缩起来。
可卫子卿固执地,把她压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假山石上。
他用力撑开她的一双腿,把三根指头并拢,一起插入那未经人事的幽穴,一
下子穿透了她。
小翠痛得冷汗直流,她好想大叫出声。
可她不敢,再痛她也必须吞下去。
她的幽穴紧张地紧绷着,箍着卫子卿的手指。
缓缓流出的血液,浸润了卫子卿狂热的目光。
他放开她的嘴,退后一些,盯视着小翠的幽穴。
在晦暗的月光下,那幽穴中流出的血液,竟也可以像月娘的爱液般可爱。
他不能再等,他已经等得太苦了。
他掀开衣摆,掏出早已愤怒勃起的肉棒,另一只手按住小翠的腰,不由分说
便捅了进去。
「唔……」小翠刚刚被破的幽穴,体会到比手指更狂暴的冲击。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借由那疼痛,去缓解和转移幽穴内壁的刺痛感。
「爷……轻一点,求你……疼……」
小翠的告饶,却激起了卫子卿更多的欲念。
他眼前的,不再是小翠,而是最初那个躺在桌子上,任他采撷的月娘。
他深皱着眉间的川字,现实的痛和回忆中的甜,让他的表情也扭曲了。
他狠狠地撞击着小翠的阴户,粗长的肉棒探寻着内壁里的热度,探寻着回忆
里的,月娘的那些无处不在的媚肉。
小翠的身体,半躺在假山石上。
一条腿被他高高抬起,随着他的每一次征伐,她的身体便带着那对小巧的椒
乳颤抖着。
终于,疼痛转为了热辣辣的麻木。
他的撞击力道仍那么强烈,可小翠已经不觉得痛。
在那种近乎绝望的撞击中,小翠的甬道深处,那些帮助润滑的淫液便溢了出
来。
包围着卫子卿的肉棒,让他狂浪的冲击,变得更为多情婉转。
小翠开始呻吟,开始觉得自己的幽穴深处瘙痒的程度越来越严重。
那粗长的肉棒也不再令她疼痛恐惧,她终于体会到被填满的愉悦和充实感。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玉臻会流露出那样欲死欲生的表情。
原来,男人的那根肉棒,这么插进去,竟能把疼痛升华为狂喜。
小翠仰着头,一手抓着卫子卿的腰带,似乎是邀请他进入更多。
那幽穴不自主地抽搐着,渴望着那坚挺火热的肉棒,一再刺激那处柳暗花明
的痒肉,让她再死一次,再醉一回。
卫子卿也真正如她所愿,长久以来的压抑,让他像个一直吃不饱的饿汉。
而面前的,虽然只是个误会,最起码也可以让他有种饱足感。
这是场螳螂捕蝉的误会,两人都各自沈溺在自己的欲望中,挥洒着一身的抑
郁。
她需要他的肉棒,给她真正的快感;
他需要她的幽穴,给他虚幻的迷香。
可他们谁都没察觉到,就在他们各取所需的时候,李玉臻和卫子宁就这样不
期而至。
她们如同一对黄雀,目不转睛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卫子宁看着她的大哥,李玉臻看着她的丈夫——
如痴如狂地,操着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
李玉臻眼见着这荒唐的一幕,她不想看,可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没错,她不爱卫子卿,也知道他不爱自己。
可爱不爱是一回事,亲眼目睹他与其它女人偷情,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的自尊,她的面子,她在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个位置?
现在,她全都明白了。
也许在卫子卿的眼中,她甚至还不如一个婢女。
她眼睛望着他们,却又像什么都没看到。
她看到的,是自己今后无望的人生。
沈溺在这种丧失了自尊的挫败感和羞耻感中,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分
开的,又是何时离去的。
「嫂子,嫂子——玉臻!」卫子宁看她呆呆傻傻的,丢了魂一般,也觉得有
些后悔。
早知这事情有大哥的份,她就该听了她的话,宁愿没看到这一切。
李玉臻回过了神,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卫子宁,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
「嫂子——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唉,算了,别多想了。他一向都是这样
的,你别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同别人讲。」卫子宁拽起她,安慰着她。
李玉臻的脚下突然变得虚浮而沉重。
她还要回那间房,回去面对卫子卿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面对他的冷若冰
霜。
卫子宁沈吟一会儿说道:「要不,今晚你先别回去了,免得难过。先到我那
住吧,我正好也是一个人,就当给我做伴。」
李玉臻无奈地点点头。事到如今,她早已没了主意。
能有个地方,能有个人,愿意收容她无依无靠的身体,愿意包容她忍辱负重
的灵魂,她还能要求什么呢。
一路上,卫子宁只是挽着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李玉臻的身体是颤抖的,似乎比这清冷的夜色更萧瑟。
卫子宁偷偷地打量着她的侧面,看到她侧脸柔和委屈的线条,那唇角一阵阵
地绷紧,知道她心里很难受。
这时她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就算她脾性再像男子也罢,可她仍是卫府的小
姐。
否则,
也许她可以冲出去制止大哥的荒唐;
或者——李玉臻,也不见得一定要嫁给大哥。
回到她的闺房,李玉臻默默地坐在床沿,仍是一句话都没有。
她想哭,可又哭不出来。
嫁给卫子卿,是她一辈子无从选择也没办法改变的事情。
可天知道,一辈子到底又有多长。
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去哭。
卫府给了她少奶奶的生活,给了她娘家财力上的支持,她的娘家才能继续撑
下去,撑出一副富贵人家的体面。
至于卫子卿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做妻子看待,那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出嫁之前娘所说的那样,世上的男子,大概都是那么一回事。
有时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李玉臻心里一阵悲哀,她在想,娘在跟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一辈子,就
真地已经过去了。
「大嫂……都怪我。我也没想到…。」卫子宁坐在她身边,拉拉她冰冷的手,
表达着无济于事的歉意。
「算了。撞见这事,也是早晚的。怪不得你,是我无能,是我命不好。」李
玉臻惨然一笑,那一笑,却比眼泪看着更难过。
卫子宁对着那种微笑,第一次知道,原来心死和心痛,不必一定要嚎啕大哭。
就像现在这样,只是一笑,就已经让她看着很揪心了。
「其实大嫂——」卫子宁刚要说什么,李玉臻便用目光制止了她。
「子宁,这里没有别人。你还是叫我名字吧。看到刚才那样的事,再听到你
叫我大嫂,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卫子宁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不说他了。玉臻,你在嫁到我们家之前,
有没有想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李玉臻又是一笑,轻轻倚着床栏说道:「没有。我们李家在以前,也算是京
城里的大户人家。自小认字起,我爹娘只叫我看那些妇德女经和一些佛教经文,
我也不曾接触过其它男子。到了上花轿的那一天,我还不知道,原来嫁人,是那
样一桩表面功夫。」
卫子宁点点头:「嗯,其实我跟你也差不多,可能比你稍好一些。大娘虽不
让我见外面的男子,可我总跟着她听戏。一来二去,我竟也知道了不少奇闻异事。
当然,我是在装不懂。因为我怕大娘看出什么,就再也不让我跟她看戏了。还有
一桩,咱们也不太一样。我娘总把我当成男孩子,我也更喜欢做个男人。做男人
多好,没有女子的诸多限制。他们可以到处去玩,到处去走。咱们却只能窝在府
里。外面的人到底什么样,天下到底什么样,咱们都一概不知。」
「可身为女子,就得认命。天下女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李玉臻幽幽
地说。
「我就是不服气。每次看到那些老夫子动不动就说,女子当如何如何,女子
又与小人一般难养,我真想撕烂了他们的那张嘴。看他们对女子那般不屑的言论,
我就奇怪,难道他们就不是女子所生的么?他们就一点也不同情自己的娘,自己
的姐妹么?」卫子宁气呼呼地说。
李玉臻这次是真地笑了。她想不到,这个小姑倒真地与众不同。
看她气得俏脸微红的样子,李玉臻才觉得心里畅快些了。
「气也没用。古往今来,天下女子,都是注定要矮男人一头的。」李玉臻笑
道。
「玉臻,你这话就错了。难道你忘了,咱们女子中也一样出过武则天那样的
人物。她可是皇帝吧。真可惜,你我竟生在此时。若能生于盛唐,做女人也能开
心一点。有时我就想,这世上若没有男子,天下倒太平的多。」卫子宁在说这些
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玉臻。
「子宁,可若没有男子,又怎能延续后嗣?」李玉臻摇着头说道。
她知道,自己本不该与小姑讨论这些。可现在,卫子宁不止是她的小姑,她
已经把她当成知心的好友和姐妹了。
「呵,我之前偷偷看过我爹藏的那些书。其中有一本写的可有意思了。说是
有个和尚,去西天取佛经。途中便经过一处叫女儿国的地方。那里从皇上到平民,
全部都是女人,包括打仗的将军,也都是女子。她们若想生育,只需喝一口那边
河中的水。还说那皇上相中了那和尚,要招他做夫君呢。其实都是女子有什么不
好,我若是那皇上,断不会喜欢那个木讷的和尚的。」卫子宁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李玉臻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书,还有这种离奇的故事。她认真地听着,最
后闷闷地说:「那不过是书中胡诌的,哪里会有这种国家?」
「也不尽然都是胡诌。其实,我倒觉得,那些男子就是不想让女子知道得多。
怕女人知道的多了,就比他们更强,会爬到他们的头上去。我们整日困在这深宅
大院里,所谓的杂书也不叫我们看,当然什么都听他们的了。」
李玉臻品味着卫子宁的话,觉得心里也有点乱。